乡村学校的面前,是一条河流。农人们会做一种自制的耙网,头部由三角形钢丝箍成,套上密密的绳网,把网兜扎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,好用的耙网就制成了。把耙网贴着淤泥推到河中间,能把水草、淤泥、螺螺、小鱼等都兜在网里,用力举出水面,抖活在路面上,拾干净大螺螺、鱼、虾,还剩有一些小螺螺、馋猫子,任凭烈日炙烤,痛苦地呻吟着。
道爷爷从远处走来,佝偻着身子,脸都要贴到脚面了;斜背着黄挎包,包里有经书、钵等。道爷爷因为做着念经的营生,所以大家管他叫道爷爷。他走到一摊淤泥旁,停下来,把小螺螺、馋猫子一个一个拾起来,轻轻地放到河里。一摊一摊地拾,汗水流了下来,湿了衣襟,小螺螺、馋猫子在水里又笑出了眼泪。下课的学生,也全涌了过来,自觉帮忙。扔完了,道爷爷会从包里拿出钱,一人一分二分地分着,不一会儿,就把钱分光了。没分到的,还聚在道爷爷身边,不肯散去,他抬起婴儿一样纯洁的脸,分明在说,没了。
学校的门口新栽了一排宝塔松,道爷爷就坐在树荫下,旁边围着一圈小孩子,道爷爷经常会讲的故事有《田螺姑娘》,蚂蚁们也来凑热闹,爬到了道爷爷的衣服上,他也不管,道爷爷讲到正浓,孩子们听到正浓,都忘记上课铃声了;贫穷的乡村生活,男孩子们大抵都想过水缸里能跳出一个田螺姑娘,纵使不能做出香喷喷的菜肴,要是帮忙能把不会做的作业写完也好啊!道爷爷年轻的时候,是不是也一样,想着家里的水缸里能跳出一个田螺姑娘,与自己一起度过这个漫长的一生?
据说,之前道爷爷在部队里做厨师,军官安排他杀鱼,他却把鱼全放生了。连续再三,部队只好把他遣回原籍。他老家在兴化,后游方到我们村定居。一个人住在二队小河北边,四周都是稻田,一间草房子,矮小、土坯墙,竖着孤零零的烟囱。道爷爷夏天睡觉从不关门窗,满屋蚊子嗡嗡叫,也不咬他,他也从不拍杀蚊虫。他在妈妈肚子里就吃斋了,也不杀生,一碗白饭、一碗青菜豆腐汤,过一辈子。
有一年,道爷爷到我爷爷家念经。经念完了,奶奶把锅刷了一遍,又刷了一遍,给道爷爷烧青菜豆腐汤。我们想恶作剧,在豆腐汤里藏点荤菜,被一向和善的奶奶,大声呵斥,“敢,就剁掉你们的手!”我一直想不明白,他是怎样爬过村口那个独木桥的?独木桥的桥板档距很长,当时六七岁小孩根本跨不过去,需要大人驮过去。
他走完一生的时候,我父亲还在村里当干部。村干部把圆寂的道爷爷用小船摇回了衣胞之地兴化,他的侄子们把丧事做得风风光光,道爷爷又重新住进了稻田里。
时间一晃,三十年过去了,村里人还偶尔会念叨道爷爷,就像是在诉说城里的庙宇、遥远的敦煌、高原上的布达拉宫……(成锦明)